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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杨王庄东地幸福河
好友奶奶去世,享年88岁。他从外地赶回奔丧。一切事务处理完毕后,我们在一起聚餐聊天。言谈之中我还在安慰他,不要过度悲伤。好友没有过多言语,空洞的眼神里反而透露出一种平静与坦然,生老病死自然规律,我们每个人都无法避免,他言道他奶奶去世的前一周他都在身边侍奉,如今仙去,他的内心也无遗憾。看到他的这份泰然不由得我也松了一口气。
当晚夏风柔和,从我们的脸颊流过,丝丝凉意里是这座小城的人间烟火,弥散在夜色里,如绚烂的花朵。
夏风沉醉的夜晚,想到好友今年已近三旬才送走自己的奶奶,我暗暗有点羡慕。他的奶奶陪伴他的时间很长。想到自己的奶奶,我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悲怆。
奶奶的样子已经很模糊了,因为没有照片,所以仅仅存在在记忆中。
我曾询问父亲奶奶一生的重大事件,用来做创造此文的材料。父亲听到我说出“奶奶”这两个字后,先是怔了一下,然后有些沮丧地说:“下力人,哪儿来的什么事迹?。”语罢,他低着头走开了,神情有点凝重。或许是因为去世太久,父亲感到陌生了麽?或许是因为去世太久,一瞬间父亲也怀念自己的妈妈了麽?我不得而知。
有人说,时间能冲淡一切。但是为什么奶奶去世这么久,我仍然会竭尽全力地去回忆她曾经存在的痕迹呢?
在我很小的时候,奶奶就已经很苍老。她腿脚行动不便,整日坐在房子的西墙根下——此处夏天有树荫,可遮阳。她坐着一把椅子,面前有时会放一张高脚凳作桌子。她似乎整日整日地都在此静坐,除此之外别无他事。漫长的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,她留着短头发,(乡里称之为剪发头)发色灰白,虽然年老,但年轻时皮肤的白皙仍能窥见一斑。两只眼睛永远一副没睁开的样子——她是单眼皮,如今我也遗传了这一点。不知什么原因,奶奶的下嘴唇总是包着上嘴唇,如果是陌生人看到可能会以为她在生气地嘟嘴。
她就这样坐着,整日地坐着。目睹着大树发芽到树叶变黄掉落,走过一个个春夏。我时常看到奶奶用“龙虎牌”清凉油涂在自己的太阳穴,这是她的习惯,好像是为了不让自己太困,能够一直坐着。偶尔村子里路过的人会跟她打招呼叫她“曹姑娘”——对,他们那个时代的人都如此称呼。这个时候奶奶也会积极地回应,显得格外开心。
正如父亲所说,奶奶一生并无惊天动地的大事。但是她一直引以为傲的一件事曾多次对我讲起——修幸福河。
今杨王庄东地幸福河
她曾带着自豪的口吻给我讲述她年轻的时候参与修建村东的幸福河,从她的语气里我仿佛看见了那个热火朝天的年代。她是其中的一员,并自始至终参与此事。她讲述她年轻时候的豪迈,一向眯着的双眼此时也亮了起来。
《源潭镇志》记载,1958年冬,源潭镇大搞水利建设,组织万余名民工,引水上岗。在源潭北岗挖一条长12公里、宽4米、深3米的水渠通向太和寨,取名“幸福河”。因地势高不能引水,无效益。
虽然幸福河最终失败了,但是奶奶的青春一并修筑进了河里。那一年,她30岁。如今的幸福河已经成为农户的麦田,当年修筑它的人也长眠在此河两岸。
奶奶没有什么文化,她笃信道教,无比虔诚。
有这样一则趣事:奶奶患有腿疼疾病,几番就医无果后寄希望于神明。她曾托人去一村子找一神婆为她向神灵进行祷告,祈求早除病痛。待她托的人回来后告诉她已经祷告完毕,奶奶第二天便愉快地对父亲说,“好了,腿也不疼了,也能走路了。”自己快乐地如同孩子般。儿女们都笑而不语,唯有她坚信她心中神明的对她的庇佑。
她很虔诚。
打我很小的时候她的屋子里就供奉着两尊土黄色的神像,每逢初一十五她必要焚香祷告三跪九叩,这是她巨大的精神支柱。信奉神明让她一生善良,行善积德。她去世后,两尊神像也请进小姑家里。很遗憾,因为太平凡朴实,奶奶漫长的一生没有留下任何照片,唯一的念想也只有现在这两尊伴随她几十年的神像了。
儿时院子砖缝里曾钻出一条黄黑相间的蛇,我被它吓到手足无措,想找到棍子把它打死。奶奶看到后,大声阻止:
“小孙儿,你干啥呢?别打它。”我第一次听到奶奶如此大声地说话。
“打死它算了,万一咬到我咋办?”
“不会的,它不咬人的,黄长虫是神仙,黄鼠狼也是神仙,放了它吧,让它走吧。”
于是,正义的奶奶阻止了一场悲剧的发生,从一个孩子的魔爪里把神仙解救了出来。
从哪儿以后,我对黄色的蛇和黄鼠狼肃然起敬了,因为奶奶不止一次教导我说这是神仙,要是伤害神仙了,是要下地狱的,我怕下地狱。
她永远都是步履蹒跚,永远都是默默无闻。她的一生,受尽苦难,但她有对神明的信仰,她从未抱怨。处处与人为善,积德行善。我相信她是成了仙的。我曾经跟父亲说:他的奶奶姓李,而我的妈妈也姓李;我的奶奶姓曹,而我的爱人也姓曹。这就是我们祖孙四代的缘分。或许一开始,爷爷奶奶的名字里就注定了他们的性格与命运:陈万松,遒劲盘曲如松奇崛,正如爷爷倔强的性格;曹兰玉,似深谷幽兰恬静芬芳,又如玉石般温润,总是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默默绽放着,从无怨言。这也是她一生的真实写照。记忆中的她永远都偏向于我,即使她年迈,腐朽,贫瘠。我震颤于这样的温柔。
两尊神像还在,而曹姑娘已经仙去。我现在看到所有的动物都会敬而远之,从不伤害它们性命。不知道曹姑娘如果有知,是否会感到欣慰呢?岁月很长,这人世也繁忙。或许她在岁月蹉跎里已被遗忘。
五月底已到麦收时节,田野里远远望去一片金黄。唯有坟茔上芳草萋萋。坟茔间的柳树绿了第18次,记忆中的奶奶已经离开了18年。
寄故祖母诗
陈峰
斯人已驾鹤青冢草绵绵
音容似昨日犹忆泪涟涟
奈何桥头上忘川河岸边
愿汝勿相忘再续祖孙缘
后记
曹兰玉(1928-2005),源潭刘楼人,嫁陈万松,性格内敛,不善言辞。养育子女四人。1958年冬参与修建杨王庄东地幸福河。一生笃信道教,行善积德,与人和睦相处,喜打老牌。2005年冬11月在家中羽化,享年77岁。
作者简介:陈峰,字季山,号妙远居士。祖居西寨陈家门,1997年生于袁楼村,童年和少年时代在袁楼度过。中学教师。